近日看到一系列討論串是“台灣市容超級醜真正原因”
加上許桑傳了一些日本網站，一直跟我大嘆為何台灣都沒有好的設計師，作品都沒有人家好
我不斷告訴許桑，台灣不是沒有好的設計師，而是沒有足夠水準的客人
Anita比較贊同我，雖然設計師跟客戶都同樣重要，但客戶比重高一點
客戶品味低於設計師的，出來的成品就是客戶要的沒品味
若是客戶品味高於設計師，自然會去要求設計師能達到他的程度，兩方都能成長
大致簡述一下我日常工作的Loop
【做一張形象EDM】
客戶：希望可以放上現在特價資訊
客戶：要強調折扣
客戶：特價要更顯眼一點，加上地址跟電話
客戶：還有FB打卡享優惠
客戶：還有Line官方資訊，再放上QR碼
（我真的很討厭放兩個以上的QRcode，因為大小不一，看起來沒有整齊讓我很痛苦）
（而且客戶水準這麼差，林北才不想幫他們重做QRcode）
（因為他們從來不懂，也根本不懂我的用心良苦，不想費力）
客戶：營業時間要寫，我們產品很多，希望把這些都放上去
（丟來10張照片，張張難去背）
客戶：還是換深色背景好了，比較襯珠寶，特價句子要再強調，是不是顏色弄鮮豔一點
客戶：覺得少了點什麼，是不是加上特效
基本上是這樣大同小異的內容，無限循環
（不過我偶爾還是會佛心來著，字加到最後不得不更動版面，不然良心過不去，做人還是有底限的）
台灣客戶有個最大的毛病就是：見不得空
一定要塞滿滿的，版面不能留白，半寸都不浪費
DM內心OS：啊～都變成客戶的形狀了
美睫美甲業就最愛花邊，底絕對不能太樸素，歐式花紋加邊框要大量灑滿
最好的方法就是弄些點點、線條或蕾絲，淡淡壓在背景
就是不能讓客戶看到1寸見方的單色
賣吃的客戶品項多，樣樣都想放，深怕別人不曉得有賣這些東西，掛萬漏一
字要多大有多大，顏色要多亮有多亮，不止活潑還要融合華麗高貴有氣質
指令往往都很抽象，像是「要有跨年感」（你倒是給我說說什麼叫跨年感）
「字想要溫柔點」（不然我用的字體是很殘暴逆）
諸如此類不勝枚舉，邪門的要求多得很
每個客戶都自視甚高，一開始總喊說我要質感，想來他們誤會了自己
他們並沒有慧根，也始終無法覺悟
添到最後與質感絲毫無半點相干，離得遠遠遠
不要再假高尚了好嗎，你們就是口嫌體正直
嘴上喊喊要質感，做到最後是低俗low爆才肯滿意罷手
有一次小秋去談Case，那客戶一直抱怨前設計師把LOGO做很糟
小秋看了倒也覺得還好，便問為什麼
客人答：「它旁邊很空啊，為什麼要浪費版面。」
小秋：「⋯⋯有時候，設計這東西需要呼吸，要有留白的空間，像水墨畫那樣。」
不過客戶終究不能理解
目前大部份台灣的生意人只求CP值，花錢做設計就是想用到淋漓盡致，少跟我談美學！
不改稿彷彿就虧了，既然要印刷了也別浪費紙，還有地方就多擠點字
台灣業主還有一個很糟糕的一個地方
就是他們認為設計沒有成本
要有建材、食材，這種看得到摸得到的具體物品
才會覺得有真正買到東西
他們不認為動腦跟花時間是種專業，而專業必需付費
我這人向來與世無爭不喜衝突，很早就認清現實，跟世界低頭
我不與客人鬥，他們要什麼便給什麼，畢竟他們出錢是老大，客戶爽很重要
如果堅持與他們相爭，告訴他們、說服他們，「我這麼排是有用意的，是為了你好，而且這樣比較美！」到最後你真的會累
縰然你有設計魂，有設計人應有的品格，但一而再再而三遇到這樣的客人，胸懷凌雲之志也會磨到一丁不剩
有些能接受建議也就罷，事實上他們聽完我方說辭之後，還是要排他們要的粗俗樣子
不放棄的設計師我很佩服，但我不想讓自己太累
畢竟做出來的醜東西他們要自己承擔後果，我只不過負責送他們到地獄門口，接著他們就自求多福吧
剛開始真的很痛苦，但我逐漸知道市場上的大部份客人都是這樣
所以我排的初稿就會接近七八成完成度，就是特價字大大、圖大大
邊框打深加陰影已是慣用手法，再用素材把空白處填滿，省時省力
修改的次數少，對我的心靈壓力也是小的，不需要來回拉扯
偶爾真的會有幾次要改到心臟病發，一再探我的底限，如同GDP一再下修最後連保1都做不到
真不敢相信我居然能排出這麼醜的東西，深深佩服我自己
末期跟鬼上身一樣邊排邊笑，已經崩潰
蛻蛹之後就是精神分裂，不帶情緒，抽離現實，很冷靜地完成工作
我知道Anita、冠勳跟鹿仔都有身為設計人的品德
他們認為既然我是學設計的，而客戶來找我，我就要拿出設計專業來，都聽客人的，那他們還需要你幹嘛
不過有一次跟鹿仔聊了一下，她倒也不是什麼高風亮節的硬骨頭
她說客戶越了某道線之後，她就會完全棄守，照著客戶說的去做
聽到此番言論，倒也令我安心不少，至少她還能明白我的為難
不過鹿仔跟Anita做的是室內設計，所以跟客戶還有談判調和的條件，最終居中取得雙方共識平衡
畢竟統籌規劃還牽扯到管線、結構等知識，不是單看外觀，客戶不退讓也不行
但像我們做平面的就麻煩了，客戶都覺得他們會開電腦，用用小畫家跟Word也能排字
只是他們不會AI、PS這些軟體也沒時間罷了，不然自己也排得出來
而絕大部份客戶都覺得自己也能排得出來，這可就麻煩了
覺得加個字、移個圖什麼的都很簡單
所以他們不懂平面設計也有諸多考量，把設計師當成狗一樣輕踐，百般糟踏、百般凌辱
往往丟了一張喜歡的風格參考圖，但他們沒想過反省自己
用手機拍的照片畫素低、光線差、色調跑、角度偏，文字跟報紙連載小說一樣多
有時我好心挑了幾句重點出來，他們就嚷著字要全放
這東西排到最後會跟你的參考圖一樣嗎？放屁！一般人拿到你這張DM是有閒工夫看那麼細逆！
人家看起來乾乾淨淨有格調，你也不瞧瞧自己提供了什麼東西
就是菜頭跑去整型，說想跟金城武一樣，但，醫學是有極限的
硬整也只是被毀容的金城武（菜頭大哥對不起）
你底子差人家很遠，不如投胎來得快些
你拿排骨酥跟菜頭要做玉米濃湯是有可能嗎！
加上客戶都愛突然改變心意，覺得太素淨不吸引人
所以又走回老路要大大亮亮又活潑且強調特惠價
當初說好的風格跟夢一樣，都是過眼雲煙
有些影評批電影批得太過份，就會有人嗆說不然你自己也去拍電影看看
我也樂意把電腦借你們，你們倒是自己給我排排看吶～
有一次跟鹿仔聊起妥協與退讓
Anita是個走中間路線的人，她要的，跟客戶要的，最後各退一步得50，這樣雙方都能開心
而鹿仔提點了一句：但有一方退讓，另一個人可以得到百分之百！
這確實很為難人，是要彼此都只能開心一半？還是有一個人可以得到全部的開心呢？
有回我也問了陳公子這問題，這人向來自稱隨和，但他卻很堅持「要有社會責任」，學設計就是要貢獻所長
再怎麼樣也不能讓客人全盤皆拿，至少七三比，自己要保留三成的堅持
我比喻，就像今天我想吃雲南菜，你要吃泰國菜，吵最後雙方妥協去吃了義大利菜
這樣我們都沒有百分之百的開心，只是彼此吃了一個還能接受的食物，但沒有非常喜歡
不過有一個人讓步的話，另一個就可以吃到真心想吃的菜
陳公子只幽幽地下結論，生活中與人相處之道無法相比，瑣事全退並非不可，但設計絕不能讓！
我是認為犧牲自己成全別人，並非有多偉大，只是也並沒損失啊
雖然生活不是零和遊戲，也是有可能超越百分之百的
還有啊，你們可以各自去吃飯，或者找到一樣喜歡吃雲南菜的人一起吃飯
後來我跟許桑說，只能等老一輩沒有美學概念的人都死光了，才能由現在有美感的年輕人掌控
許桑冷冷刺了一針：現在社會高齡化呢
是啊，美學元年大概又要順延20年了吧
要把世界變得更美好，絕非一朝一夕
日子長得很，還有得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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